第一章 逃离南京 （四）

就这样，陈惟仲和罗福康一边说着，一边向太平门走去。不久，他们就转到了一条直达太平门的石板路上。隔着一段距离，他们就看到城门洞里填满了沙包。但可能是要准备撤退的关系，一些士兵正打着火把，在拆卸城门洞里的沙包。

这时，陈惟仲把目光向上移，看到城墙上有几个黑影在缓缓移动。这便是66军设的步哨。步哨分两小时一班，日夜不停地在城上移动，负责监视城墙边到护城壕之间的空地上的动静。

两个人继续往前走，又听到了队伍列队行进时的齐刷刷的脚步声。

看到这种阵势，陈惟仲心想，罗福康所言不虚，66军果然在进行撤离的准备。看来用不了多久，他们就会放弃太平门阵地，撤出首都南京。

陈惟仲和罗福康走到离太平门还有十几米远时，一名军官带着两个背步枪的士兵拦在两人面前。这名军官的双肩各有一颗三角星，胸章上写着所在部队番号和职务，是66军160师956团2连3排长，军衔为少尉。少尉将手中的手电筒朝两人全身上下照了一遍，用半生不熟的广东腔国语厉声道：“你们两个在这里看什么？你们是不是日本鬼子的间谍，在侦察我们城防阵地的情况？”

两人正准备解释自己的身份时，突然听到少尉怀疑他们是间谍，顿时感觉如五雷轰顶。这才刚接近军队，什么事都没干呢，就被当成了间谍，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冤的事吗？

于是，两人赶紧把自己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说了一遍。

少尉听了两人的解释，将手电筒光束从两人脸上移到地上，说道：“你们既然是记者，那一定有记者证件了。那好，你们现在把记者证拿出来让我看看！”

听到少尉要记者证，陈惟仲心想：“这下完了！我们根本就拿不出记者证来。但要是没有记者证，我们就会被当成日本间谍，马上拉去枪毙。两个星期前，有个苏北菜贩在光华门附近卖菜时，因为好奇心起，多看了几眼城防阵地，就被83军的巡逻兵当成日本间谍抓住，带到了他们连长那里。在经过简单的审讯后，连长便让士兵将那名苏北菜贩拉到城外野地里，直接给枪毙了。”

想到这里，陈惟仲有些埋怨身边的罗福康，要不是你随口胡说，骗人说自己和他是记者，现在也就不会这么别动了。在来的路上，你不是还说大家都是广东乡亲，会互相照顾的吗？而且，你不是有个堂哥在66军当连长吗？那现在就让你那个连长堂哥出来救你啊。

虽然罗福康在来的路上还跟陈惟仲夸过海口，说他的堂哥在66军当连长，出什么事都可以找他解决。但在这关键时刻，他因为过度紧张，早把这茬给忘了。而且说实话，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。他和陈惟仲刚到太平门，还没有说什么做什么，就平白无故地被当成了日本间谍，这也太冤了。

他怨恨地想：“这些丘八真不讲道理。平白无故的就污蔑良民百姓。难道良民百姓大半夜出城逃难，就成日本间谍了？这算哪门子道理？”

罗福康便近前一步，态度谦恭地用广东话说道：“长官，实话跟你说吧，我们确实不是记者，但我们也不是日本人的间谍奸细。我们是在南京工作的广东人，因为担心战况危急，更何况近日家人又来信催促我们回家。所以我们就……”

少尉不等罗福康把话说完，便把手电筒摇了几下，不耐烦道：“我管你们是回家，还是刺探情报。现在是非常时期，就是天王老子，也得接受我们检查！”

这时，少尉见两人拿不出记者证件，心里更加怀疑他们是日本间谍。因此，便让身后的士兵将两人抓起来。

少尉一声令下，那两名背枪的士兵便走到两人面前，抓着两人的胳膊反扣到身后，用绳索捆了起来。

陈惟仲和罗福康立刻挣扎起来。一边挣扎，一边还在大声呼喊。但马上两个士兵就卸下肩上的步枪，朝两人的后背狠狠砸了一下，叫他们闭上嘴。

正当双方拉拉扯扯，引起周围的士兵和军官注意时，一个五短身材的军官出现了，问少尉发生了什么事。少尉一回头见到军官，吃了一惊，立刻啪地来了个立正敬礼。原来军官双肩上的三角星比少尉多一个，是中尉。

这时，中尉看到了正拼命挣扎的罗福康，便用广东话对他说：“康仔，你干什么去了，怎么到现在才来？我们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了。”

罗福康听到有人叫他，四下一望，看到了在手电筒的光束照射下口吐白气的中尉，欣喜道：“**！”

这一声**，让少尉、陈惟仲和两个士兵大吃一惊，纷纷把目光锁定在中尉身上，然后又转回罗福康。

经过一番解释，陈惟仲和少尉等人才明白，这名中尉乃是罗福康的堂哥，叫罗福茂，是罗福康的二伯家的大儿子，现在66军160师956团2连任连长一职。

昨天晚上离开公司后，罗福康便径直向太平门驻地而来，在半路上遇到了堂哥罗福茂。原来，罗福茂在得知部队即将撤出南京后，也想到了正在南京供职的堂弟罗福康，所以想来找他，将他带回梅州老家。哪曾想，堂兄弟二人想到了一处，竟在中山东路上碰面了。

于是，在寒暄了一番后，罗福康便向罗福茂打听66军何时离开南京。在知晓了66军撤退时间后，罗福康和罗福茂约定好，今天凌晨2点以前，罗福康带着陈惟仲前来与他会合，到时候两人便随部队一块离开南京城。

罗福茂向少尉解释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后，便解放了两人的双手，将他们带到一边，询问了他们的情况。

罗福康一边摩挲着被绳索捆得红肿的手腕，一边激动地说道：“大哥，要不是你及时出现，我和惟仲就要被当成日本间谍抓起来了。”